论人工智能时代律师业的挑战与机遇

      当下，虽然我们对“人工智能”的定义及其法律关系的定性尚未达成一致共识，但毋庸置疑，“人工智能”是社会关注度很高的词汇。社会正迈入人工智能时代，我们应高度重视人工智能对社会各领域产生的深刻影响，尤其人工智能对法律行业的冲击和挑战不容小觑。然而，人工智能对律师行业的影响度到底有多深，律师机器人取代律师的可能性有多大，以及其对法律服务资源的再分配有何影响等，大家众说纷纭，尚未有统一的结论，并且存在与法检领域概而论之的状况。结合人工智能发展的阶段性技术，针对律师行业的职业特点，思考探析人工智能对律师行业带来的“危”和“机”，有重要的现实价值。
      一、人工智能应用与律师职业结合的概况
      2016年9月，斯坦福大学的研究项目“人工智能100年”发布了首个关于人工智能的成果报告。他们认为，因为大众对于人工智能的准确理解和精确描述难度很大，所以人们对人工智能的定义至今没有达成共识。但人工智能的创设人之一的明斯基对人工智能的本质进行了简练的概括：让机器从事需要人的智能的工作的科学。早在1968年明斯基就指出人工智能应该被应用于科学研究和案情推理，此后，关于人工智能对法律的影响逐渐成为人们研究的热点问题。
      2017年7月国务院出台《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为人工智能在法律领域的推广应用提供了新的动力。规划指出，传统产业改造升级、新一轮产业改革创新的核心驱动力将是人工智能。移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是实时传输大数据的基础，计算机运算能力巨大提升可以满足各领域个性化的需求，最关键的是，计算机的进一步学习能力将可以应用到图像识别、语音分析等领域，“深度学习”能力让计算机的学习能力实现了重大突破。此外，以云计算和大数据采集为支持的计算机系统日渐成熟。人工智能发展的新的浪潮已经来袭。
      目前，人工智能在律师职业领域的应用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基本实现了智能法律检索。律师和律师助理们以往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检索的法律法规及相关案例，通过人工智能搜寻庞大的法律数据库，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实现工作目标。其次是案件预测。目前初步推广适用的案件预测系统，通过咨询检索、辅助定性、辅助量刑等系统，帮助律师对案件结果进行预测。最后，还有文件审阅、咨询服务等。比如美国的DoNotPay，可以通过其网站与用户交流，根据用户提供的信息转换为对罚单的对抗性文件。我国也出现多个可以提供个人24小时法律顾问的人工智能产品。
      2018年以来，从计算机深蓝大败国际象棋大师到亚洲围棋高手惨败AlphaGo(阿尔法狗)，人类智能不断受到人工智能的威胁。俄罗斯最大的银行Sberbank引进一位处理各种投诉信件机器人律师，导致大约3000名银行相关人员离职，人工智能对律师队伍的碾压渐行渐近。可以说，国外的法律人工智能已经确确实实地触动到了法律人的“饭碗”，那么，这一威胁对我们中国律师而言还遥远吗？
      二、人工智能时代律师执业的新挑战
      “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逻辑，而在于经验。”大家耳熟能详的这句法律谚语彰显了律师这个行业传统的执业特点：师徒相传的经验传承方法、与当事人面对面沟通的工作模式、量体裁衣的法律服务方式等。但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渗透，律师行业的各层面受到多角度的巨大冲击。
      （一）大数据颠覆律师传统工作方式 普通律师将被大量淘汰
      新的时代，将有越来越多的工作领域受到人工智能的颠覆性影响，更多的劳动力被人工智能产品所取代。一方面，“人工智能产品减轻了人的劳动负担，弥补了人类劳动能力不足的漏洞，实现了提高劳动效率的发展目标，甚至可以推动人类的劳动解放和全面发展”。 另一方面，人工智能虽然可以弥补人类自身劳动能力的不足，减轻人的劳动负担，提高劳动效率，但它也会导致出现另一个状况：“如果被解放出来的劳动力无法实现‘与时俱进’和‘自我更新’，那么很多行业就会出现‘结构性失业’，甚至‘全面性失业’”。 据世界经济论坛预测：“2015—2020年期间，15个主要发达和新兴经济体将会因为人工智能等科技而丧失超过510万个工作岗位”。 
      人工智能对律师业的冲击也在所难免。“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在超强运算能力、大数据和持续改进的算法的影响下,人工智能对法律以及法律行业的影响下正在加深、加快,未来10-20年法律行业将可能迎来一场巨变。” 2017年地平线观察报告（Horizon Scanning Report）进一步指出，最可能的影响是：“对法律工作的数量产生影响，最初是在较低级别的员工中；改变法律工作的性质，强调人类特别擅长的技能，以及随之而来的法律教育和培训的变化;改变组织结构和商业模式；降低成本和改变收费结构。” 人工智能技术的日益成熟，新技术在法律服务领域的逐渐渗透，最大的可能就是律师职业结构的改变和大规模初级律师的失业。
      具体来说，虽然人工智能在律师行业的运用尚处在初级阶段，大部分功能体现在大数据的运用与搜索，看似简单的将所有数据统计汇总，但庞大的数据运算统计，恰恰人类有限精力难以做到。尤其在法律法规检索、律师尽职调查、案情分析检测等方面人工智能优势明显。传统的法律数据统计与分析，受人工技术与精力所限，我们难以进行全数据覆盖的统计分析，往往采用抽样调查的方式代替全面统计。面对高重复、高频率的律师部分工作任务，我们不得不承认，人类无法与人工智能相匹敌。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人工智能产品不但可以全天候的不间断工作并且成本低廉，并且工作准确性比人类高，因此可以预测，在不久的将来，这些法律咨询、搜索法条、尽职调查等简单重复性工作将全部由人工智能产品取代律师工作。对于一些较复杂，但流程标准化的法律事务，如电子签章、证据存管、文件审查、合同制作等工作，人工智能将渐渐成为律师有力的工作助手，作为律师法律服务过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甚至渐渐取代律师助理的工作内容。因此，不能掌握智能科技工具的律师的生存空间必将越来越狭隘，不论是从业多年的老律师还是新入行的初级律师都将逐步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甚至被时代无情抛弃。
      (二)云计算技术使法律服务过程透明化
      传统的律师法律服务过程实际上是一密闭的过程，客户一般不能全程监督了解律师是如何处理法律事务的，更是对自己付出的法律服务费与律师的劳动量是否匹配模糊不清，因此，波斯纳认为律师业是 “职业卡特尔”。 但人工智能的运用为法律服务业打开了一扇窗户，不但供需信息公开透明化，而且律师的法律服务过程也日渐开放，“我们的研究表明，更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传统律师在很大程度上被先进的系统取代，或者在技术以及标准流程的帮助下被更廉价的劳动力所取代，甚至外行人士都可以通过在线自助工具取代他们。” 
      多年的调查反馈表明，客户对律师法律服务过程诟病最多的，不是律师经验不足或能力不够，而是律师与当事人的交流沟通不充分透明，使客户感觉情况失控或者迷茫不安，而人工智能的运用，则大大缓解了律师与客户信息不对称的弊端。
      人工智能广泛运用于律师服务领域，经过多年的实践，已经逐渐摸索形成比较标准化的法律服务产品，包括服务内容、项目模板、工作流程等标准化，比如尽职调查、公司上市、并购重组等法律事务都有相应的模板可以借鉴套用。又比如在诉讼过程中，高效的云计算已经可以帮助客户通过标准化检索的方式，查看诉讼方案的参考资料，查找相关的法条、案例、文章等；也可以通过人工智能产品，查看分析律师提供的诉讼方案，包括内容模块、操作步骤和结果预测等。客户还能够随时随地通过网络与律师沟通，查看律师提供的案件材料、检索分析报告、工作计划、进度汇报以及各种法律资讯，能够通过人工智能产品监测、督促律师工作全程。智能科技不但帮助律师给予客户更快捷、更精准的法律服务，也将律师法律服务过程透明化，甚至影响了律师的收费状况。
      比如在一般情况下，按照法律服务规则，律师提供法律咨询是要收取咨询费的，往往应该按小时收取，少则几百元多则上千甚至上万元。不过人工智能的切入打破了这些传统惯例。在法律服务领域，曾经在某宝网上就出现过9.9元购买私人律师服务的项目，而当下随着法律人工智能的普及，甚至出现更优惠的法律服务。与我们律师人工成本投入相比，人工智能工作效率高成本低，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收费自然会降低，市场竞争力更强，这必将会使律师的创收受到一定的挑战。对于越来越便宜的法律服务收费这让多年辛辛苦苦攻读法学专业的法律人情何以堪，可以说，律师的工作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
      （三）人工智能将改变律师事务所传统运作模式 智能服务将成为竞争主流
      我们正面临的，是人类历史上继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之后的第四次革命——智能革命。一份名为《文明2030：不久将来的律所》报告中认为，“在15年内，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将会主导法律实践，也许将给律所带来结构性坍塌(structural collapse)，法律服务市场的面貌将大为改观”，这个预测已经获得业内人士高度认同。随着人工智能的普及，律师事务所必须改变传统的经营思维模式，探寻新的发展路径。
      人工智能使律师事务所办公场地实地场所的作用大大的弱化。曾经，律师业务的竞争主要体现在办公场所的规模化竞争，大家为了提升律师事务所形象，拼律师事务所的场地规模、办公装修豪华程度、律师队伍数量等，以此提升律师事务所的知名度，彰显律师事务所实力，提升本所律师收入水平。或许在传统的律所经营模式下，这些方面确实对提升律所业务有效果，可以直观地向客户展示律师事务所及律师团队的综合实力，这几点确实管用，因为能够迎合传统客户的品味，直观地向客户展示自己的综合实力。在这样的经营思路下，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小所被合并到大所，法律服务市场日渐呈现出一个片面求大的趋势
      但是，随着人工智能在法律领域的深入应用，这一模式切将被全面颠覆。人工智能将大大提升律师事务所的法律服务范围和服务能力，标准化流程化的事务管理制度、庞大的法律服务资源将成为律师事务所新的竞争点。一方面，通过市场推广、法律大数据搜索、案例统计分析、案件监测预测等智能帮助，帮助本所律师提升法律服务能力，让律师更强大；另一方面，通过提供合同签署、证据存管等智能服务，提高客户法律体验，让客户更安心。
      因此，人工智能的日渐推广，将彻底改变传统的客户对律师事务所的选评标准，转而要求律师事务所的法律服务具备更高、更强的技术含量。旧的律所竞争标准——规模论，如律师事务多规模是否足够大、律师数量是否众多、律所名号是否够响、律所前台是否豪华等，将逐渐被客户和市场抛弃，取而代之以新的标准——技术论，评判标准关键看律所是否能够给客户提供先进的智能服务，如大数据分析报告、协同工作平台、案件智能预测、案件分析结果等，人工智能的运用在律所之间的竞争当中变得越来越重要。
      至此，大型律师事务所的市场竞争优势将逐渐被弱化，而具有先进智能科技技术及产品的小规模律师事务所却可以借机弯道超车，快速占据市场先机。可以预见，新的形势必然对传统型律所造成大的冲击，只有尽快转型才能应对严峻的挑战，否则将失去竞争力，甚至被淘汰出局。
      三、人工智能时代律师行业的新机遇
      人工智能的发展对于律师而言是挑战也是机遇。“科技成果被广泛应用到法律服务中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信息技术深刻影响着法律服务业和法律服务市场的未来走向”。 我们应敢于正视人工智能技术对传统律师职业的冲击，抓住机遇开拓新的天地。如果能在专业知识、执业过程、信息交流等环节更为快捷高效，人工智能无疑将律师们带进了法律服务的快车道。
      （一）人工智能有利于提升律师职业技能和服务水平
      人工智能可以帮助律师实现执业技能提升的新突破。人工智能产品可以发现问题争议焦点、提示解决问题的思路并迅速提供支持观点的证据和法律，大数据及云计算技术可以帮助律师通过网络搜索在短时间内就可将有关的法条、案例、文书、图书资料等资源收入囊中，从而得到更充分的论证，大大提升了律师的工作能力。同时，律师还可以借助人工智能产品，与客户保持随时随地的畅通交流，帮助客户预防法律风险、预测案件审判结果，为客户提供更高效的法律服务，大大提升市场竞争的优势。
      当然，当前的法律人工智能产品还处在初级水平，在接受委托任务后，不能给出百分之百正确的答案。但掌握人工智能技术的律师优势在于，既看到了人类能够经验分析，模糊判断的长处，又认识到人工智能可以精准预测、海量统计的功能，并有机的将律师的定性判断与人工智能的定量分析相结合，实现律师业务的新突破。
      （二）人工智能有利于律师事务所提升管理水平和市场竞争力
      优秀的律所往往必须具备三个关键要素：一是本所律师较高的法律服务能力，二是律所自身较高的管理水平，三是扩展客源的能力。而新时期，此三要素的改进提升，关键在于人工智能技术的提高。就提升律师事务所的管理水平而言，人工智能可以为律师事务所提供更完整的人才数据库；从扩展案源的角度而言，人工智能可以帮助律所为客户提供更完善的法律服务及个性化服务，可以更及时的与客户交流沟通。
      合理的行政管理有利于律所更好的培养其律师队伍，标准化的工作流程则有利于提升律所工作效率，提高其核心竞争力。尤其在工作方式方面，无纸化办公将取代传统的工作模式，快捷高效电子服务成为未来律师事务所发展新主流。不论是第一步的案件分析及法条梳理，还是中间关键的逻辑辩论意见，以及案件后期的电子归档，人工智能技术实现促进律所管理规范化高效化的建设目标，必将大大提升律所的法律管理服务水平及市场竞争力。
      （三）人工智能有利于律师资源的平衡发展及重新分布
      历经30多年的发展，中国律师业规模飞速发展，但受经济发展、市场需求的影响，我国律师资源的区域分布呈现明显的不均衡状况，如东部沿海地区拥有绝大多数的律师资源，而西部地区非常匮乏。在当前我国社会发展形势下，人工智能成为破解法律服务供需矛盾的主渠道。快捷方便成本低的人工智能产品可以为西部地区的客户通过现代网络技术提供多项法律服务，当然，这也成为东部发达地区的律师扩展业务提供了新的市场基础。
      人工智能为中国律师参与国际法律服务市场提供了机遇。总体上看，中国律师业与国际上的知名律所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为中国律师业进军国际业务领域提供了新的机遇和平台。大数据与云计算技术为中国律师获取境外法律资料提供了有效平台，而在线翻译等人工智能技术的成熟为中国律师跨境发展业务渐渐扫清障碍，中国律师法律服务市场国际化快速提升。
      四、结语
      任何人工智能开始插足的行业，业内人士难免都会担心一个问题：人工智能会取代我们人类吗？就目前律师业而言，法律法规的检索、数据分析和案情梳理等初级法律业务，人工智能的快速准确是人类难以企及的，尽快接受现实并学会借力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高级别的律师业务，如与当事人的交流互动、谈判出庭等业务，人工智能难以代替律师的，毕竟客户对法律服务的需求绝不会仅仅局限于找法条那么简单，并且现实中的法律事务本身就错综复杂，而当今人工智能对人类语言的理解和处理能力仍较为薄弱，人类的知识经验以及智慧的成果，是人工智能永远无法取而代之的。“人类毕竟是生活在特定社会结构和制度文化中的具体而现实的群体，他们的行为、思想、感情、观念等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大量实践中的法律问题并不存在统一的标准答案，需要律师具有理解现实社会的能力，有经验的律师会在法律、人情、社会习俗等各方面进行权衡，人工智能不可能成为律师的替代者。
      总之，人工智能在给律师带来挑战的同时，也会带来无限的机遇。虽然人工智能技术压缩了一部分律师的生存空间，但绝不会消灭整个律师职业。只要公平正义的法治社会是我们的永恒追求，那么律师的职业价值就会继续存在，法律服务业也永远不会消失。当前亟待改变的是，我们对人工智能排斥担心的态度、是律师传统的工作方法和执业模式，这才是我们应该积极面对的问题。
      (本文获第十七届华东律师论坛三等奖）
      【作者简介】
      房玉春律师，中共党员，山东大学法律硕士，北京师范大学法学博士，现任山东中医药大学副教授，山东博翰源律师事务所兼职律师。具有丰富的理论与实践经验，长期对民法、行政法及法理学有着深入研究，先后多次出版专著及发表核心期刊，其中论文《论人工智能时代律师业的挑战与机遇》获2019年山东律师优秀论文三等奖，获“第十七届华东律师论坛”三等奖。擅长民事诉讼、行政诉讼，主要业务领域是民事纠纷（包括房产买卖、各种合同纠纷、交通事故、医疗纠纷、婚姻家庭纠纷、劳动争议等），行政诉讼、以及政府企业法律顾问。秉承“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委托人的合法权益至上”的理念，为当事人提供优质高效的法律服务，为社会公平正义努力。
      孙晖律师，民主促进会会员，山东博翰源律师事务所管理合伙人。2005年毕业于兰州大学法学院获法学学士学位，2017年毕业于山东大学法学院获法律硕士学位。自2009年开始执业，三级律师。现为山东省应对国际贸易摩擦律师服务团成员、山东省律师协会宣传联络与外事委员会委员、山东省民事诉讼与国内仲裁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人民法院代理申诉律师、山东省人民法院特邀调解员。
      孙律师先后为济南市人民政府办公厅、济南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济南天下第一泉风景区服务中心、济南文旅集团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济南百合园林集团有限公司、山东华科半导体研究院有限公司、山东山大华天软件有限公司、山东华凌电缆有限公司等、日立电梯有限公司（山东分公司）等数十家机关企事业单位提供常年法律顾问服务。孙律师专耕于商事诉讼领域，专注于为企业提供最恰当的商事纠纷解决途径，擅长代理公司、合同、建设施工合同等商事纠纷的诉讼与仲裁、再审与抗诉。孙律师曾获济南市律师协会优秀委员荣誉称号，多篇业务论文在华东五省律师论坛、省、市级律师论坛获奖。